第五十四章 神明的玩笑（一）
千叶的早晨，真如想象般的干净纯粹呢！
香惠子用护腕擦掉额上因为晨跑而流出的汗水，微笑着轻轻推开了佐伯家的大门。
“啊啦，香惠子，欢迎回来！”带笑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佐伯太太掀开了挡在门前的短布帘，“不知道香惠子喜欢吃什么，阿姨只好随便做了些。香惠子喜欢茶碗糕吗？”
“没关系，我不挑食的。”香惠子微微一笑，走进客厅。
“香惠子，你回来了？”佐伯信成停下手中的报纸，笑眯眯的将手中的报纸递过来，“香惠子上报了哦！要看吗？”
“真的吗？……啊，谢谢。”
香惠子吃了一惊，迅速接过报纸。
震撼“未来杯”！——一曲《茉莉花》，13岁少女艳惊四座
看到旁边的巨型照片，香惠子抽了一下带着汗水的脸，迅速阅读起来。
报道的内容，无非是说今年的“未来杯”质量有多高，人才有多出众，各方的评价有多优秀，然后洋洋洒洒一大段将“外表朴实无华”的自己吹奏的单簧管吹牛成了如何的天籁之音，获得了某某评委如何如何的好评，再将前几届获得表扬的才子才女与之对比，猜测该少女将来会有如何如何的发展。最后又配上了一段“有关人士提出：今年的‘未来杯’盛况空前，与同是长假期间（5月4日）在文化馆举办的‘精英杯’相比，定能让人更加期待”等等挑衅语作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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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典型的娱乐版报道啊……让人想起“那边”对于某个选秀活动的报道。
“怎么样，香惠子，写得精彩吗？”信成依旧笑眯眯的问。
“呵……呵呵……呵呵呵……”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香惠子干笑的回应，“啊！”
“怎么了？”
“哦，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香惠子再次傻笑着说，“我只是在想，幸好他们没把我的地址登出来。”
“哦，是因为香惠子未成年吧！不过相信你们学校门口，一定已经围了一大圈记者了吧！”
信成的笑容……好刺眼。
香惠子想象着自己被淹没的情景，不觉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啊啦，香惠子，你回来啦？要不要去洗澡？”绫乃从楼上走下来。
“啊，要！”香惠子从无边的郁闷中醒了过来，从房里拿出衣服朝浴室走去。
“快点哦！吃过早饭我们出去买做蛋糕的材料！”
“是！”香惠子抛开烦恼，高兴的回答。
楼上走下迷迷糊糊的樱子，嘴里似乎还叨念着昨天说过的话：
“姐姐做的东西，能吃吗？”
“姐姐和香惠子要出去？”已经穿好衣服的小虎紧跟着樱子走下来，“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我们女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小虎你还是呆在家里吧。”
“那好吧，路上小心。”似乎是错讹于绫乃难得没把自己当奴役，小虎愣了一下，看着两个女生走出大门。
“面粉、牛奶、泡打粉……鸡蛋家里有了，还有黄油和砂糖……”绫乃喃喃的念着手里的购物单。
“差不多了吗？”香惠子抬头问着绫乃。
“嗯。”绫乃将购物单放进上衣口袋，对香惠子点了下头。
“唉，做蛋糕好麻烦哦……”香惠子看了一下绫乃和自己手中的大包小包东西，叹了口气。
“这可不行哦！”绫乃笑道，“还没开始做就打退堂鼓了？”
“只是抱怨一下嘛！”香惠子吐了下舌头笑笑。
绫乃呵呵的笑了，星形的耳环在晨曦的阳光中闪着微微的光芒。
“对了香惠子，”绫乃别开视线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觉得小虎怎样？”
敏感的问题惹得香惠子迅速将视线转向了她。
“什么……怎么样？”
“啊啦，我是说……嗯，香惠子觉得小虎……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好人啊。”香惠子笑得十分无辜。
“呃，还有呢？”
低头，想想。
“呃……网球打得不错。”
“……………………还有呢？”
——香惠子肯定自己看到绫乃翻了个白眼。
“绫乃姐姐你到底想问我什么？”香惠子啼笑皆非的说。
“嗯……那我换个方式问好了。小虎对于香惠子，是个什么呢？”
“嗯？”
“啊，我的意思是……哎呀，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绫乃抓抓头，很烦恼的样子。
香惠子忽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看着地上。
“香惠子？”绫乃也停下脚步，奇怪的看着她。
“……盐巴。”
“嗯？”三级跳的说话方式让绫乃的眼睛瞬间蹦出两个“？”。
“小虎对于我来说，大概就像盐巴一样吧。”香惠子笑着抬起头，继续往前走。
“盐巴？”绫乃带着不知所以的表情，追了上去，“什么意思啊！”
“绫乃姐以后会知道的。”香惠子笑眯眯的回答。
“啊？这么神秘！”
“呵呵……”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回到佐伯家，开始在厨房一阵捣鼓。绫乃没有吹牛，她做的蛋糕确实有一套。（不过据小虎的透露，似乎是最近在某个长发帅哥那里偷艺回来的结果）于是香惠子整整一上午都在蛋糕香甜的香味中度过了。
香惠子按照绫乃的吩咐，将浓浓的奶油抹上蛋糕。最后将点缀的水果放上去，蛋糕就大功告成了。
“大家快来，吃吃看香惠子做的蛋糕！”绫乃笑着将蛋糕放到桌上，大声叫道。
佐伯太太高兴的拿出盘子和叉子；樱子欢呼一声，冲了过来，虎次郎紧随其后；信成放下了正播放着哪里哪里又出了一起怎样重大的交通事故的新闻，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我开动了！”几个人齐声说道。
因为时间已经离午饭不远，大家都只切了一小块。只有樱子，吃了不够，又偷偷的挖了一大块。可惜被佐伯太太发现，夺了回去。
“樱子！说了快吃饭了，要少吃副食！你这孩子真是的……”
“对不起啦……”樱子吐了吐舌头，缩了回去。
香惠子笑着看着樱子，心里很高兴。虽然知道自己的技术有待磨练，不过看到别人喜欢吃，自己还是很高兴的。说不定哪天也可以像同人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做出王子们哄抢的蛋糕呢！
香惠子快乐的想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熟悉的歌曲声音响起，香惠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千石晴和。
这个时候找她会有什么事？不会跟那篇报道有关吧？
莫西莫西，千石前辈，有事吗？香惠子心情很好的说。
香惠子，今天看报纸了吗？不同于以往的悠闲，千石的语气显然十分慌张。
啊，看了啊。怎么了？不就是一片狗屁不通的报道嘛……
什么“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在文化馆举行了音乐会的？
嗯？千石的话让香惠子一愣，刚刚得报道里好像有写到……怎么了？
今天文化馆的“精英杯”，本来我也有参加。但是我临时有事，就退出了演奏会。横山、小西还有森山都参加了！！
嗯，然后呢？香惠子闲闲的挖了一勺盘中的蛋糕。
你到底有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你难道刚刚没有看新闻？！！晴和的口气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焦躁，东京地区发生轻轨撞车事件，受伤人员名单里有他们三个的名字！！！！
时间仿佛停止了。
香惠子口中的蛋糕一瞬间掉回下方的盘里。
香惠子冲上楼上的房里，抓起钱包就往外冲。
“香惠子你去哪？”看着从面前一晃而过的人影，佐伯太太惊讶的问。
“有急事回东京！”
行李怎么办？不管了，回头来拿！
“出什么事了啊！要不要我老公送你去？”佐伯太太叫着，看着香惠子已经冲出了大门。
“不用了！”香惠子挥挥手，冲向最近的地铁站，耳边同时响起晴和虚弱的声音。
香惠子，你赶快过来……我，我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又联系不上裕一郎。再继续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支撑得住……
晴和的声音，疲惫而痛苦。仿佛随着电话线传了过来。
前辈你别急我就过来！
前辈，他们在哪家医院？
东京……综合……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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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
翻越一大片不知道出于好意恶意守在门口想要采访的记者山，香惠子进入了混乱的医院走廊。
倒不是说医院混乱。而是车祸亲属呼天抢地的哭喊，医生们为了盖过哭喊声而可以放大的叫唤护士做出医疗指示的声音，再加上横冲直撞来来去去拖带着一大群医生护士外加崩溃的亲人的移动病床，简直一塌糊涂。
“香惠子！你终于来了！”
原本靠着墙壁的晴和走了过来，一见到香惠子就捂住脸。紧紧地抱住了她。
香惠子扫了一眼旁边走廊上的座位。一位香惠子不认识的中年妇人正坐在椅子上隐隐啜泣，旁边站着的中年男子抱着她，一脸悲切。另一边的小西恋次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头上、手臂、大腿，各自缠着厚实的纱布。医院本来应有的消毒水味道，早已被各种各样的其他药水味代替。味道甚至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横山和森山，两个人都被送进了加护病房。小西……”晴和看了一眼旁边座位上的人，“……他只是轻伤，医生说修养一下就好了。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已经……连安慰人的能力都没有了。”
晴和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了口气。
“千石！”
熟悉的女性声音从远处传来，晴和松开怀中的香惠子，两人一起朝那个声音望去。
简练的白色衬衫加黑色长裤，脸上有些惊慌的藤堂慧子。令人惊讶的是，她身边竟然站着依然一身西装的航平。
“香惠子！”
航平轻轻的抱住香惠子，熟悉而温情的体温再次传了过来。香惠子闭了闭眼睛。
藤堂拉过晴和，细细的询问事情的经过以及现在的状况。
“美惠打电话给我，说她终于在‘精英杯’上出场了。那个时候，她的声音，好兴奋。她说她觉得自己发挥得前所未有的好，她还说要和我们一起庆祝。今天上午，我要排练，音乐会一结束小西和横山去接她——当时我就心神不宁！——我做完手边的事情，就开心的去轻轨站和他们会合。却在路边的电视上看到了轻轨车祸的事情。我立刻用手机上网查了名单，然后……然后，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在医院了。”
“可怜的孩子，”藤堂抱着有些失神而喃喃自语的晴和的头，轻轻地拍着，“辛苦你了。”
“我为什么……不跟他们一块去呢？”晴和的双眼流出荧荧的泪光，“如果我跟他们一起去……如果……”
“别傻了，前辈，您去了，不过是让大家多担心一个罢了。现在我们才该好好振作，里面的人，可正需要我们支持啊。”
香惠子离开航平的怀抱，坐到晴和旁边，握住她的手。
“对，你说得对，现在不是自怨自哀的时候，我还有事要做……我还有事要做。”
晴和挤出笑容，看向一旁的夫妇。
藤堂顺着晴和的目光看了过去，放开了晴和走向他们。
太太终于抬起头，看见了藤堂。一见她就开始哭。旁边的先生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环住太太的肩。
“怎么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的惠美……我的惠美……今早我还在跟她说，中午回来喝汤……可是，可是中午……她怎么就已经在医院里了呢？……我的孩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们……”
太太忽然哭了起来，香惠子才明白过来，这是森山的父母。
太太早已泣不成声，森山先生压抑着情感抱着她，转头对藤堂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麻烦藤堂老师了，您这么忙，还来探望我们。”
“请不要这么说，美惠是我的学生。这种时候，我却不能帮上什么忙，真是对不起。”藤堂叹了口气，一边轻轻的抚着森山太太的后背。
“哪里，真是非常感谢您。”
森山先生轻轻的点了下头。
“都是我的错。”一直没有出声的小西忽然喃喃的出声，“如果不是我，非要坐那个，他们不会遇到这场灾难；如果不是我，非要站在窗边，窗户破掉的时候，他们不会为保护我而受伤；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不会在里面。一切……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错……”
香惠子和晴和对望一眼，投去不安的眼神。小西却毫不理会，继续对自己的控诉。
“……我为什么还能活着呢？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一起……一起在里面……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一起死！”
香惠子眼前一闪，注意到藤堂的脸色整个的变了。下一秒，这位女士已经一立而起，站到了自己的学生面前。
“啪！”
清脆的一声巴掌，让整个走廊里慌乱的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
“老……老师……”
小西呆滞的目光忽然融入了一丝情绪。
“你以为你死了可以改变什么？！”藤堂用单簧管练出的超大肺活量吼出连悲伤哭泣咆哮的家属也绝对无法比拟的声音，在声音渐小的走廊里更加显得格外清晰，“想死？容易得很！你死了，不过就是给所有人多添些麻烦而已，但绝对不是我们！你死了，对别人有什么报偿？你能以此换来什么你想过没有！年纪轻轻不要老是把死啊死的放在嘴上！你根本不知道，对于失去过东西的人来讲，生命有多重要！”
“藤堂小姐！”
航平轻轻的扣住了藤堂的肩，示意她冷静点。女士停了停，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又再睁开。
“老师……”小西似乎没有见过藤堂似的看着她。
“闭嘴！别叫我老师！我没你这么不争气的学生！”
香惠子顺着藤堂和航平的身影，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小西弘治以及有川真人。
“你要是真的觉得这件事的责任在你，就不要在这里呼天抢地要死不活的！如果你真的想赎罪，就不要想用死来逃避一切！——因为只有活着，才能为你做出的事情做出补偿！”
“慧子！”小西表情复杂的看着藤堂，航平一愣，放开了手。
“对不起……”藤堂抹了一下乌黑长卷的头发，揉了揉眉心，“我有些失礼了。先出去一下。”
说完，藤堂转身迅速的走向大门口。
“爸爸！”香惠子的叫声让其他人的行动停下了，看了一眼还在震惊中的恋次，再看看进退不得的小西和有川，香惠子说道，“您可以去陪陪老师吗？”
“这……”航平看了看在场的人。
“有劳您了。”小西低头行礼。有川愣了一下，也跟着行礼。
“好吧，那香惠子……”
“我会照顾自己的。”香惠子拍了拍晴和的手，“请父亲不用担心。”
“嗯，那，我失陪了。”航平想了想，行了个礼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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