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竹器
柳诚坐在廊下听见柳眉儿提到糖，心中不觉一动，似乎又有了些什么想法，但是一整夜的神经紧绷使他感觉有些犯睏，后脑勺隐约的痛楚一阵一阵的袭来，不觉眼皮重坠，便昏昏欲睡。然而上牙槽磕到下牙槽的脆响一下子让他惊醒过来，起身走到井边用凉水洗了个脸略微清醒了下精神，然后顺手拿过那个自己编的竹篓，对柳眉儿说道：“眉儿，兔子先放这里面来吧。”
“好。”柳眉儿几乎不假思索就把手里的兔子递了出去。
秀娘手里紧握着竹筒，看着他手里那只随时都会散架的竹篓，说道：“家里还有个小笼子空着，我去取来先用着吧。”
柳诚一边摆手拦住了她道：“别费事，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不值当操这心。”
从柳眉儿手里接过兔子塞进了篓子里，又在墙角找块石头压住了。他抬头一眼见到秀娘脸上略显失望的表情，便又说道：“秀娘家中若有针线可取些给我。”
秀娘上下打量他几眼道：“大郎可是需要缝补吗？给我就行了，你不必操心的。”
柳诚摇头道：“倒也不是……秀娘先去取来给我就是了，别有用途。”
秀娘看着他，终于点头道：“好吧。”
看秀娘离开了，想起厨下温着的炒米粥，柳诚便想着要杀两条黄鳝煮粥，却发现找不到那把小刀了，他清楚记得昨夜冲洗过后就放在井边上的！
被偷了？
柳诚心头一沉，将昨天夜里放下小刀直到天印道人、九缨仙子、桓弨公子离开之间的情形都回溯了一遍，似乎也没发现谁接近了井口，只有晨间自己在厨房里熬粥时院子是无人的！
家里进贼了？
自己的这个新家不算小，经过数代人加建后，有前后两进院子，加起来近二十间房子。只是自己的前身惫懒，后院虽然是高墙大屋，但是同样是深院孤独，自己兄妹二人住得心慌，所以那里几乎已经荒置，杂草丛生，真要藏一两个人毫无问题。
柳诚按奈住要去做搜索冲动，到厨房取来柴刀修了一柄小竹刀。然后用小竹刀杀了两条黄鳝放到粥里温熬着，又烧上大灶煮冬青。最后才在柳眉儿身旁坐下，开始挑拣着昨天剩下的竹蔑，做着分类。
“哥哥要做兔笼子吗？”柳眉儿兴致勃勃地问道。
柳诚看了她一眼，说道：“哥哥给你做件玩具怎么样？”
柳眉儿欢欣雀跃：“好啊好啊。”
柳诚便坐在她边上破竹、去篾、拔绒、修边、挖槽。柳眉儿看着他累得满头大汗地把一块块东西拼装起来，忍不住撮起衣袖给他擦了擦汗，问道：“哥哥这是在做什么东西呀？”
正在竹子上创轨的柳诚抬起头，正要说话，门又响了。
“秀姐回来了。”柳眉儿又高兴起来，要跑过去开门。
柳诚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拉住她：“先别动，你秀姐没那么大的劲。”
柳眉儿的身板略微一僵，小脸蛋一板，小拳头握了起来：“这些人欺人太甚了。”
柳诚笑了起来，能有脾气就好啊。牵起她的手往大门走去，大声问道：“谁呀？”
“是我，快把门开开。”门外崔丙的声音有些气短。
柳诚开了门，就见到崔丙驼着个大布袋立在门前，累得汗流浃背，脸红气短的。
柳诚倒是没怎么吃惊，只是把他让进了门里说道：“买了这么多东西？你就不会买头驴给驼回来？瞧你这累的，襄城到这里好几十里地呢。”
崔丙背着布袋进了门，放下东西才说道：“你不知道，一头秃毛老公驴还要七百多文钱呢，死贵死贵的。我买了十斤稻米，才六文钱一斤，还买了二十斤粟，只要四文钱一斤，麦麸面我也买了二十斤。”
柳诚听到“麦麸面”几个字，禁不住有点腻歪。这东西是没去皮的麦子磨成的，做出来的饼吃起来磕腮帮子。但是时代如此，倒真是没地方讲理去。
柳眉儿是知道他的，只盯着他道：“你昨天夜里做贼去了？这么有钱。”
崔丙被她这么一问，便朝她咧开嘴直笑道：“我拿了一筒盐到襄城里卖了。你都不知道，那些人见到了这么白的盐，眼晴都瞪直了。”他伸手做了个手势，然后拍了拍背上的布袋，“那三两多一点的盐，我硬是卖出了六百文钱！剩下的钱都在这呢。”
六百文钱！都从来没见过。柳眉儿一下子蹦跳起来道：“这么多钱，快给我看看。”
柳诚听得眉稍一扬：“六百文，这么多？”
多吗？崔丙和柳眉儿一齐不解地朝柳诚望了过去，还有嫌钱多的？
柳诚皱着眉头又问道：“你卖给谁了？”
崔丙有些得意，从袋子里面变戏法似的一袋一袋东西往外掏：“襄城齐家，齐云楼，襄城郡里最大的酒楼！”
他以为柳诚不信能卖了这么好的价钱，便翻开最后的一个麻布袋子，露出里面的一堆铜钱：“看，剩下的钱都还在这呢。”
柳眉儿的小脸蛋涨得通红，蹲到了钱袋子面前，伸出小手抓起了一把铜钱。手太小，摊开一看，也只有四、五枚。
铜钱大都被摩挲得锃亮，确实是被经常使用的，不是那种被藏于库仓久置的。这个农业时代，商品经济并不发达，能用到钱的地方不多，甚至于有些偏远的地方大多数交易还是处在以物易物的阶段。因为大多数因需要而产生交易的人都并不富裕，这些人几乎都并不会拥有多少铜钱，而那些拥有大量铜钱的人又几乎都自有农庄田地大抵可以自产自足，他们大多又并不会因需要去发生交易，于是就造成了一个死循环。
金银出锈，铜钱烂绳。不是形容什么国力蒸蒸日上，而是说明这个国家经济开始停滞，走下坡路了。
当然，眼前这几百枚摩挲得锃亮的铜钱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这些铜钱确实很可能是出自经常需要钱铢交易的商贾之手，而不是什么大家门宅。
“六百文……”柳诚盯着这些钱铢，又问道，“你就这样背着这些钱物回来了？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状况？”
“啊……就是这样回来了，青天白日的能遇到什么情况？”崔丙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心里感觉有些不对。
“卖得太容易，给的钱太多……不管怎么样，就先这么着吧，把钱放厨房柴堆里。”露白了啊，柳诚想想也没再多说什么。
“啊？”崔丙一愣，“就这么扔柴堆里？”
柳诚重新开始摆弄他的竹器，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然呢？你一直背着？”
“啊？那听你的。”崔丙斩钉截铁地说道。
“哥哥，我能拿几文钱吗？”柳眉儿抓着手里的铜钱舍不得放下。
柳诚这才抬起头看着她那张充满了希翼的脸，笑道：“眉儿这就开始要存私房钱了？”
柳眉儿在他的目光下多了几分扭捏：“我就想拿几文钱玩玩。”
到底是有些日子没见过钱了，这话柳诚是相信的，毕竟在这附近十几里地，也没个能花钱的地方，所以他很体贴地说道：“行吧，眉儿喜欢最重要，你好好挑几个漂亮的，哥哥过些时候给你找根红绳子串起来。”
“好。”柳眉儿用力点头，喜滋滋钻在钱袋子里开始翻找。
“这些钱可脏，待会儿要洗手啊。”柳诚转头又问道，“你绑袋子的绳子是麻绳吧？”
“啊……是啊。”崔丙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这也太跳脱了，看到他做了个手势，连忙递了一条绳子过去给他。
柳诚接过了麻绳，试了试它的柔韧性——还好，勉强能用——然后把它绑在了手里的竹器上。
崔丙探过脑袋来看着，这东西他感觉有些陌生，又看看他身边削了一堆带尾翼的粗竹签子：“这是……弓……又不像啊。”
“这是弩，本来想做个牙签弩给眉儿玩，但做着做着就做大了。”柳诚手脚并用，才把麻绳拉紧了在弓上，然后就顺手拉弦上签，递给了他道，“战国弩，很简单的东西，先用着试试手感，会用吧？”
崔丙看着递到面前的这件事物，顿时感觉有点手足无措：“没……没用过啊。”
“这样，我用一次给你瞧瞧。看清楚了，待会儿你就自己玩，我还有活要干。”柳诚看到他的表情，只好把弓弦松开，又重复了一遍拉弦上箭的动作，然后朝着院子里往日劈柴用的老树桩一指，扣下板机，就见白影一闪，竹签带着一声低啸，“嘚”的一声就钉在了老树桩上，透木三分，羽尾尤自嗡嗡的颤鸣着。
崔丙的那张大脸兴奋得像张熟透的大饼，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瞪得老大，伸手接过了柳诚手中的竹弩，前前后后地打量了几圈，才问道：“从前怎么没见你做过？”
柳诚听他这样一问，脸上的神色一暗，转身往厨房走去，淡淡地说道：“从前是没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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